驯养玫瑰(288)
不是这个概念。
但这个问法好像也没什么错。
何序只好说:“喜欢。”
“有病也喜欢?”裴挽棠问。
何序:“……喜欢。”
翌日早上七点,两人带着祭品过来墓地。
同样的桥,同样的风,同样窄陡的楼梯,这次有何序走一步回头扶裴挽棠一步,她忽然就不怨恨自己的残疾了。
对。
她怨恨过。
前年清明大雨,她过来祭拜,腿陷进泥里那次。
她怨恨为什么是自己。
如果她身体健康,也许心理就不会受伤。
伤也不是一摊腐肉烂在伤口,永无宁日。
那何序对她而言可能就不是那么难以取代,她不用像个疯子一样,困着她也折磨自己。
打火机在墓前亮起来的时候,她又想——
还好她身心残疾,否则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把何序留在身边。
她一年一年,翻来覆去。
现在被何序牵着走到墓前:“妈,姐,这是和西姐,之前就是她一直替我回来看你们。”
何序在墓前蹲下,看着墓碑:“对不起,这么久不来,你们想我了吗?”
何序红了眼眶。
“我想你们。”
裴挽棠摸了摸何序的头发,在她旁边蹲下。
何序低着头分黄纸,分好了递到裴挽棠手边,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靠近。
“啪。”
何序视线短暂恍惚,看到裴挽棠握着的是那支雕了兔子的打火机。
她出于喜欢她,给她买了一支打火机,还雕上她从小戴到大的兔子,而她,差点用她的喜欢烧死她喜欢的人。
后怕延迟在何序身体里发生,她被寒风吹得发抖。
裴挽棠抬手搂住何序的肩膀,另一手扶着她的手把迅速燃烧的黄纸放到地上,引燃第二张,第三张……
何序看着火说:“和西姐很漂亮,很有能力,还很有钱。”
“最后这点有必要说?”裴挽棠确认何序情绪稳定了,收回搂着她的手,搭在腿上。
何序点头:“有必要。”
裴挽棠轻笑:“继续。”
何序:“她帮我们把钱都还完了,还请了阿姨帮我们把家照看着,对了,她还给我找了老师和学校,我要继续上学了。”
“听说考试考得一般。”裴挽棠不紧不慢插话。
何序低声:“和西姐……”
裴挽棠抬抬手:“继续。”
何序先前搬起来的石头,现在砸了自己的脚,她缩一缩,老实说:“考得很好,应该能排到前几名。”
裴挽棠扬着嘴角从袋子里取出一叠冥币。
何序拿过来烧了几张:“这几年我去了很多城市,都是和西姐带我去的,我还出过国,也是和西姐带我去的。她给我挑鱼刺、买蛋糕和樱桃,我去游乐场都不怎么排队,我的衣服都是她挑的,羽绒服轻薄但是保暖,很好穿,围巾是小山羊的羊绒,特别软……”
裴挽棠没再说话,听何序絮絮叨叨像个话痨。
一直说到天完全亮起来,雪开始下了,何序才顿一顿,拉住裴挽棠的手。
“妈,姐,我越来越开心了。”何序的声音忽然开始发抖,裴挽棠不转头都知道她的眼睛现在有多红,她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反牵住何序的手,用力握紧,听到她说:“比你们在的时候还要开心。”
这话的分量太重,裴挽棠没忍住转头看着何序。
何序看着墓碑:“我现在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也敢接受有一个人在喜欢我,我觉得我很可爱,很聪明,很……”
“值得。”裴挽棠说。
何序一愣,眼泪掉在冷却的纸灰里。
裴挽棠笑着给她抹了抹眼睛,轻声道:“你很值得。”
Rue 、 Sin和何序说这个词的时候,她就在病房外面站着。
那一秒她忽然理解,一个不喜欢她的骗子而已,为什么从前往后她就是非她不可。
——因为她一出现就让她觉得给她感情值得。
——因为她本身值得。
“想哭回去再哭,一会儿冷风把脸吹皴了。”裴挽棠说。
何序点点头,在围巾上擦干净脸:“过年我和和西姐再来看你们,我们……在一起生活,公证过的。我们在一起就彼此都有家人了,会一直陪伴到老,我很开心,很幸福……妈,姐,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裴挽棠跟在后面说。
两人埋了纸灰。
何序把空袋子叠一叠装进口袋带走。
从地里上来桥上的时候,雪已经慢慢大了,但是两人谁都没有着急去车上,一直牵着手在桥上闲走。
“和西姐,”何序想起来件事,偏头问她,“以前你带过来的那些视频都是怎么拍的?”
裴挽棠微微偏头,睨她:“你说呢?”
何序:“我不知道。我们那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我见你就躲。”所以她很想知道那些视频是怎么拍出来的。
裴挽棠冷脸:“你还知道?”
何序无所畏惧地冲着她笑:“现在看你都来不及。”
裴挽棠停下脚步,拽着何序的手把她拽到正对面:“来,看。”
何序稍抬着头,目光不错地看,越看她越觉得好看,如果不是当年的阴差阳错,她要哪辈子才会被这么好看的人注意到。
何序觉得幸运。
是不是从前苦难就是为了等今天来临呢?
代价有点大。
还是算了。
她姑且相信——
她们会遇见彼此,只是因为有缘,因为迷路的幸福在尝试着重新开始。
何序望住裴挽棠,笑弯了眼睛:“和西姐,你到底怎么拍的?”
裴挽棠其实也不知道,每次她拿起手机的时候,何序就在镜头里。
这么诗意的回答,何序不一定能听懂。
裴挽棠短暂思忖,说:“眼睛里只有那一个人的时候,任何角度都能看清楚她。”
她的目光就围转着她。
何序觉得惊奇,她和裴挽棠牵着的手不放,快步绕到她身后,问:“这样也能看到吗?”
裴挽棠:“我后脑勺应该没长眼睛。”
何序看了一眼裴挽棠冷茶色的头发,探出个头在她后肩位置:“这样呢?”
裴挽棠:“正常的人双眼视野的范围只有180°左右。”
也就是看不到。
何序踮脚,下巴压到裴挽棠肩上,脸使劲儿往前抻:“这样呢?”
“非得让我扭头是吧?”裴挽棠说着抬手。
何序心知要挨打,眼疾手快放开裴挽棠,绕到她另一边。
裴挽棠转头,何序跑路;裴挽棠往前压步,何序迅速后退;裴挽棠站定不动,何序徘徊靠近……不长的桥上,何序绕着裴挽棠转了一圈又一圈,先把自己绕开心了。
邻居阿姨上完坟,开车三蹦子从路上经过,老远就听到桥上有笑声。她把头盔上的风镜掀起来,眯着眼睛往过看——一个高瘦持重的女人双手插兜不慌不忙,一个明亮灿烂的女孩儿在她旁边绕来绕去活泼开朗。
她就在一晃而过的电视里看过这种画面。
如今真实发生在老旧的桥上,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何序是她看着长大的,镇上异样的目光和刻薄的议论从她一出生就缠着她,后来更是像阴风厉鬼,怎么都摆脱不了。她被迫早熟,畏缩怯懦,然后被迫长大,自卑窘迫。
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她还能把头抬起来看人说话;现在她不止昂头挺胸,还明朗活泼。
女人掏出手弹她额头的时候,她双手捂头假装委屈;女人一凑过来,她立刻笑着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她好了就好。
好了就好……
阿姨抹抹眼泪,放下风镜继续往镇上开。
桥上,何序还抱着裴挽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