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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210)

作者:一只小蜗牛 时间:2025-08-01 21:43 标签:重生 强强 HE 宫廷

  他这话颇有深意,不但说自己绝不会杀周章,也堵死了他畏罪自杀的路。
  对前一夜的巨变,他所给出的说法是刘缵阴谋篡逆,他带兵勤王,平定祸乱,这节骨眼上周章要是自杀,那便是给他上眼药,他自己一死容易,却也得掂量掂量他的家人。不过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刘钦虽然与他不是夫妻,恩情却也远不止万日,自然不会真把事情做那么绝,但唬他一下总是应有之义。
  周章果然惨了脸色,好一会儿,忽然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他没有再自称为“臣”,也没称刘钦为“殿下”,冷不丁问出这一句,让刘钦不禁愣了一愣,收了脸上笑意。他生得便威容严肃,敛了笑后,便愈发冷峻逼人,默然之后,寒声道:“那也不必对我说了。”
  周章一怔。
  他失身于兄弟阋墙、父子相争的惨斗之间,本来就心灰意冷,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刘钦。他背叛了刘钦,而刘钦竟然早有预料,将他的背叛也算计在内,作为他计划的一部分。
  刘钦是对的,陆宁远也是对的,他的确不能够信任。要是刘钦信任了他,现在已经死了,而幸好刘钦对他全不相信,现在才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他竟不知哪样更让他痛心。
  他下定决心,此来除去请死之外,是还要向刘钦解释的,解释他虽然出卖计划给刘缵,本意却是想要救他,绝没有害他之心。可他见到刘钦满面冰冷之态,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之前,他曾设想过刘钦会有什么反应。上一次在江北,他率领援军失期不至,刘钦误会他故意要害自己,曾那样伤心欲绝、歇斯底里,哪怕两人已经分开,周章至今想来,仍觉着心里一颤。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又该如何,刘钦毕竟……毕竟……
  毕竟曾经那样爱他。
  空气稀薄了,四壁忽地向他挤来,在这一刻,当着刘钦冷冰冰两只眼睛,周章忽感没有立足之地,天地是那样逼仄!他感到刘钦对他的误解或许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更深,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想要向他解释。
  可就在他晃神的功夫,刘钦忽然道:“可是我有一事不解。”
  刘钦把谈话间一直攥在手中的笔搁下,终于转过身正对着他,问:“在你心里,我大哥究竟比我强在哪里?为什么你总是选他?”


第146章
  周章怔怔,不知道刘钦的“总是”二字是从何而来,却也听懂了他话中之意。
  他是选了刘缵么?或许是的,但那是迫不得已。那时他以为刘钦已经没有胜算,只能寄希望于恳求也好、逼迫也好,让刘缵饶刘钦一命。而且把计划告知给刘缵,也不是从此就向他效忠,他真正的想法是把自己所知全都告于皇帝,以消弭祸端。后来发生这些,实非他所能预料。
  但说他选了刘缵,似乎也没有说错。
  平心而论,当刘缵找到他时,当他在与刘缵共乘一车去往皇宫的路上,在某一个时刻,一个幻想——一个刘缵做了皇帝的幻想,在他脑海当中忽然出现时,他心里感到的,竟是种抗拒、遗憾,还是庆幸、解脱?
  他从此可不再是佞臣了,他将堂堂正正立于朝班之上。过去的事情尘归尘、土归土,刘钦得一块封地,远离京城,做他的闲散王爷,享一生荣华富贵。他们两个或许再不相见,又或许还会见到,但刘钦已经不再另眼待他,他那一腔炽热的爱,从此便捧给别人去罢——希望那人也同等地爱他。
  周章垂下眼睛,看着桌角某处,沉默一阵,终于抬头道:“‘芝兰当路,不得不锄。’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这句话么?”
  这次轮到刘钦愣了愣。他面色微微一变,随后抿起了嘴,两手叠在一起,身子向后仰去,虽然身上没有杀气,却好像准备好要攻击什么人似的。
  “我上次就觉着咱们两个有没说完的话,果然如此。这话我记得,然后呢?”
  他语带尖锐,让周章仿若被扎了一下,定定神才又道:“荀相是何等样人,可陛下当时误中谗言,问及你时,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那时如何求你,可你非但不出手搭救,还落井下石……”他越说下去,触及多少年来的心中隐痛,声音竟轻轻发起颤来,“若你当时肯说上一句求情的话,他如何会惨死狱中!”
  刘钦浑身一震,两手猛然紧紧扣了起来。
  人一生会做许多错事,但刘钦从小身份尊崇,做错得便比旁人更多。荀廷鹤是什么样的人,他当时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他有个好名声,听说为人还十分清廉,除此之外,和朝廷的那些臣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荀廷鹤固然是一心为公,可以刘钦那时的年纪,如何能辨出人的阴阳明暗两面?他只知道,每个臣子见了他、他父皇,嘴里都要说着鞠躬尽瘁、慷慨报国的话,做事时也都是一番尽心竭力的作态。《尚书》、《春秋》没有教他,那些窃国大蠹,往往比最忠的忠臣表现得还要忠心耿耿,可在冠冕堂皇的表象之下,各人怀着怎样的阴私,凭他一个“七国三边未到忧”的锦绣纨绔,如何能分辨得出?荀廷鹤和那些人,于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同。
  荀廷鹤下狱时的罪名之一便是勾结夏人,他那时听了便想,竟是这样,那确是该死,更不必提朝廷上吵嚷不休,都是为着这事。然后刘崇问起,他便那样说了。他说得轻飘飘、冷冰冰,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他那时还并不明白。
  直到后来,那个与他大哥刘缵同年的鄂王世子、他的堂兄刘绍,从大同带兵南下兵谏,荀廷鹤、和在他后面的陆元谅之死的真相为之一白,十八岁的刘钦才真正见全了这世上的阴阳两面。
  可斯人已逝,已绝不可能再起之于地下了。一个人被杀了,就再也不会活过来。
  如今周章旧事重提,将他犯过的错误——而且是他自己也思之悔之、痛之恨之,却从不在人前说的大错再一次摊开到他面前,他如何忍耐得下!
  他脸上一阵火热,两手却凉了,心里有根弦铮地崩断,在这一刻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完了,有什么彻底完了,彻彻底底地结束了。他竭力忍耐下从心中翻起来的东西,又咽下几口唾液,艰难道:“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么?”
  周章嘴唇动动。虽然荀廷鹤的事是他提起来的,可听刘钦这样问,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否认。无论他如何为此事记恨刘钦、无论他多么坚定地认为刘钦不适合做天下之主,但在答应刘缵的那个瞬间,他心里想的只有要保他性命,再无其他。
  可这样的话,何必对刘钦说?刘钦也不会知道,当初他去江北,并非是王命难辞,而是他担忧之下的主动请缨。刘钦也不会相信,在睢州城外那一战,在昨夜的宫变当中,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害他。
  他恨刘钦——或许那是恨吧,但也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不然也不会以身去为他挡刘缵那一刀——他没有挡到,刘钦也不曾看见,此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乐曲当中弹错一个音,不过转瞬便无人在意。
  最后周章道:“算是吧。我不认为……”声音虽轻,但他终于说了出来,“你适合这个位置。”
  好像心火一烧,刘钦腾地站起,桌子上哗啦一响,桌边的文书掉到地上,毛笔滚落,墨迹甩出好大一滩。刘钦猛然睁大了眼睛,狠狠瞪着周章,压低声音问:“我不适合?我不适合,我大哥就适合么?”
  周章也实难说出刘缵适合的话。刘缵性情文弱,没有主见,在战和一事上左摇右摆,完全是仰皇帝的鼻息来决定自己说什么话,他所倚靠的陈执中又是那样一个人,无论如何去看,也实在难说是个明主。
  更不必提他最后竟悍然发动宫变,对刘钦痛下杀手,实在大出周章意料之外。
  先前刘钦格杀邹元瀚,震惊朝野内外,留下的名声实在不佳,便愈发衬得刘缵仁善和柔。可谁知事到临头,刘缵的狠辣决绝,竟也和刘钦如出一辙。似此言而无信、面善心狠之人,一旦继位,更非国家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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