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20)
徐方谨和封竹西都穿着斗笠和油衣,一脚踩进泥泞的土地里,深一步浅一步,嘶喊的声音被轰然的雨声吞没,只能在迅疾的动作里加快步伐,“快快快,往这边走。”
“什么都不要拿了,再走快一些!太大雨了,快走!”
湿淋淋的天际呈现一片铅灰色的昏暗,大雨似箭矢流星,乘着震天响地的气势笼罩在茫茫四野。
人潮汹涌,每个人都似天地间渺小的蝼蚁一般,急匆匆赶走,驱如牛羊,泥地里的还埋着昔日饥死的灾民,但如织人群再也不顾的那些沉默的哀鸣。
“轰隆!”巨大的声响破开天地,仿佛山神惊怒,天地为之一震。
步伐加快了些,徐方谨谨慎地扯住了封竹西的衣袖,他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清明的眸中落了几分忧虑,“平章,我总觉得这雨不寻常,还是快些走吧。”
封竹西回头来,眉峰紧锁,“照理来说不会,此地界有分洪隔水的堤坝,不过你说得对,我们是得快些了。”
骤雨狂风,吹得让人站不稳来,封竹西衣襟翻乱,淋湿的衣衫有些沉重,周身湿冷透寒,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
再一道雷声长鸣,刺痛人的耳目,轰隆的雨声猛地加大来。
等到封竹西他们想要再走快些的时候却听到耳畔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响声,两人回头看,眼眸骤然紧缩,几乎是飞身而起,快得扑出残影来,几近本能的反应越上高地。
“平章!”
不过是几息之间,水浪翻滚汹涌而来。
翻天覆地的水潮倾倒而来,以吞天灭地的气焰一泻而下,天地混沌茫茫一片,无情的洪流席卷了整片地界,生灵如荒芜杂草,乍然覆作尘迹。
不知过了多久,瓢泼的大雨幻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漂流的水流中,浮着苍白面色尸首、零碎不堪成形的衣裳、杂乱的残木断枝,顺流而走,漂游不定。
天地灰蒙一线,惨然失色。
徐方谨勉力站起身来,刚刚滚落的一瞬撞得浑身肢体发麻,他看向了四周,顿时慌了神,嘶哑的吼声回荡在此方天地中,“平章!”
茫茫四野里,竟再也寻不到人,到处漂泊凌杂,徐方谨肺腑里抑着一口气,强撑着四顾寻找,不住地唤封竹西的名讳。
看到四处漂流着的尸身和木筏残片,徐方谨心间不可遏地涌上了惊惧和害怕,冰冷的水流里,人影幻灭,半个身子泡在了水潮里,他的手不住再发颤。
险些站不住跌进流水之中,他脸色极度苍白,“平章!”
没有任何的回音让他更加惶恐,他用力翻过水流里的尸身,生怕下一刻见到封竹西的脸,莫大的不安充塞在心中,每走一步绝望就多生一分。
“徐方谨!”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徐方谨,他蓦然回头看,竟然是背着封竹西的鬼面,他忍着浑身的酸痛淌水走过去。
顾不得什么了,他湿冷的手指放在了封竹西的鼻下,见还有呼吸,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再回过神来,只觉浑身阴冷,额上密布着涔涔冷汗。
等待他们走到一处高地,鬼面这才将封竹西放在一旁,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药来给他服下
转过身来,鬼面才发现徐方谨森冷的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
徐方谨声音嘶哑破碎,烧灼的眸光如火淬亮,“是不是你们?”
鬼面盘腿坐下,手里捡来了一截断枝随意把玩,“你猜不到吗?你们在河南地界那么大动静,又是赈灾抚民,又是大肆查抄账册,揭露贪腐。”
电光火石间,徐方谨想过了许多,他的目光最终定定落在了鬼面身上,断然道:“是雍王。这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他做了什么?”
鬼面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河南诸多水利失修,但还有些堤坝能用,雍王他让人炸毁了,水灾一起,许多事情就很容易埋没了。亦是他,想要置你们于死地。”
此话阴森惨淡,似风雨雷电再次劈开天地,惊得人心胆颤惊魂,浑身僵直。
湿漉的徐方谨紧紧攥着拧湿褶皱的衣裳,面色惨白冷淡,似是水域中爬出来的厉鬼,惊惶之余,他脑中闪过了许多许多的幻影。
洪水四泄,天地无情,满目疮痍,断垣残壁,最后一霎定格在他徒手翻过的每一具尸身上。
乍然一道紫电甩过长空,照得此间骤亮,他纷扰的思绪凝聚在一块。
一刹那间,徐方谨想到了更关键的事情,厉声质问:“永王世子早就知情,这滔天之祸,为何你们不想办法阻止!”
鬼面没有回答,但他沉静的眼眸已经应答了一切,看到徐方谨怒火烧上了脸,他才不紧不慢道:“此事齐王殿下也知情,怎么他没告诉你们吗?”
徐方谨浑身僵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过一瞬之间他就明白了过来,凄风苦雨的冰冷哪有此时的遍体透寒,他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抓住鬼面的衣襟,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跌落在地的徐方谨拼着全身的力站起来,怒道:“几十万生民,滔天之罪,就因为你们的私心,成为了你们争斗的刀下冤魂,雍王是首恶元凶,你们又何尝无辜!”
鬼面的眸光沉落了几分,不知为何,面对徐方谨的指责,难以言喻的难过漫过了心扉,但只是一刹那,很快化作空无,记忆里空落落的。
“我已经告知了正在寻你们的暗卫,有几个先到高地上,正在四处寻你和封竹西,你且在这里等着,若是乱跑,我可救不了你们。”鬼面轻松地翻上粗壮的树干上,落下这一句之后就想要走。
岂料徐方谨冷厉的一句话让他回过头来,“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鬼面顿了一下,眸光闪过几许莫名,然后抛下一句“随你”,随之如风一般消散不见了。
不远处,暗卫正在飞快赶来,徐方谨倦累至极,跌坐在树干上,眼皮半耷拉,似是卸了半身的力气,水雾眼帘里落了一半封竹西的身躯,呼吸中的热意很快化作了雾气。
***
京师内阁里,压抑的气氛弥散在此间。
入了夜,几位内阁阁臣还在加紧处理紧急事务,盖因黄昏时分,一封紧急的军报递送进了御前,陛下急召他们几个入宫商议。两个时辰,几位阁臣皆站着听训,还有小心翼翼拿捏着陛下的脾气,大气不敢喘。
等从御前出来,几人又回到了内阁值房商议政事,片刻都歇息不得,王士净的步伐已有些不稳了,他坐下来之后只觉天旋地转。
这两月来,他几乎没有一刻停歇下来过,已经都快将内阁侧房当做居所了,一面是西南紧急的军情,还有河南灾情等的诸多变故,江南各省积欠的赋税,都是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山河飘摇,又挪用了京官的俸禄去赈灾,年底了这笔钱如何找出来还是个大问题。
他着急上火,本就性格刚直,脾气火爆,嘴边撩起几个泡来,此时喘息的声音沉闷,但还是摊开了眼前的奏报,再看还是头脑发胀,呼吸不畅。
西南边疆的一个势力庞大的土司阿克信公然毁坏了大魏颁发的信符和金字红牌,大举蚕食西南边境领土,声势浩大,举兵而来,怕又是一场劳民伤财的苦战。
我朝有律,凡信符金牌,以给云南徼外土官。此举确定大魏对边疆部族的垂直管控,而信符金牌也就成为彼此来往的信物。
阿克信是数十年前王士净在西南边境抚民时笼络的部族,也是他亲自将信符和金牌交付。如今阿克信公然反叛,兵锋直指大魏,周遭边区也遭到袭扰,纷乱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