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98)
他大着胆子出主意,“此事您既有困惑,不若去问问先生,如果有更多的线索,想必就能寻到了。”
听到这话,封庭的脸冷了下来,“还需要你来教本王做事?”
下属立刻打了个寒颤,当即低头,“殿下恕罪,属下不敢。”
封庭不耐地扫了他几眼,“继续让暗卫盯着怀王府和延平郡王府,无论何事都要来禀报。你先下去吧。”
等到下属退出去之后,封庭在窗前久久伫立,目光放远看向遥远的天际,恍神的片刻脑中忽然冒出了今日建宁帝说的话,再联想到这些时日寻不到生母的消息,让他难以克制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几乎伴随了他五年,他无法忘怀那一夜云辞镜在勒紧的白绫下渐渐断气的样子,午夜梦回之际,他总想起年少时一家人齐整和乐的日子。
可如今他站在悬崖边,悬心吊胆,此去进一步是平地青云,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夜色浓重,似是化不开的浓墨,长空中孤月高悬,冷风吹过封庭的衣袖,寒凉漫上脊背,不知不觉中他已站了许久。
封庭不经意的侧头看去,却发现书房内点了一盏烛火,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大跨步走向了里间,重重推开了书房合紧的门,心如擂鼓。
等看到江怀瑾在伏案看书,他的脚步倏而停顿下来,不经失声,“爹——”
江怀瑾搁下笔来,眉眼如刀锋,一板一眼地指正他,冷声道:“殿下,慎言。”
似是又回到了从前被江怀瑾训斥的日子,封庭一颗心惴惴难安,轻步走过去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氤氲缭绕间,他看了好几眼江怀瑾清隽的眉目。
“先生,封衍昨日回京了……”
“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候,殿下大动干戈,失了分寸和阵脚。”
听到此话,封庭紧紧抿唇,拿过一旁的小马扎来,坐在他身侧,“先生说得是,是我冒进了。”
昏暗的灯光下,封庭的面容打照出明暗的一侧来,江怀瑾有一刹那的惝恍,想起了前些时日江扶舟在小岛上的暗室里说过的话,再看向封庭时,他的眸光流转过几分光影。
犹豫了许久,封庭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先生,今日在宫中,陛下提起了平阳郡主。”
江怀瑾的面色寡淡了些,“殿下想问什么?”
素来察言观色的封庭敏锐察觉到了江怀瑾的淡漠,他当即收了多余的心思,“没什么,不过近来想起了些旧事。前些时日是积玉的冥诞,我去镜台山上替他点了一盏长明灯。”
“殿下有心了,过几日便是祭祀大典,还是多保重身体。”
山高水远,封庭许久没见江怀瑾了,如今见他又消瘦了些,眉心紧拧,“先生舟车劳顿,该早些歇息才是。”
而后他心中生出了些许希冀,“祭祀前要斋戒三日,先生要去看看新搭的祭坛吗?”
“我会去。”
封庭抬起头来,望向江怀瑾单薄的身躯,只见他温声道:“殿下青云直上,我该去看看。”
***
怀王府内,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的素白色纱帐下,江扶舟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间的热气弥散,闷热的气息里,皙白的手腕垂了下来,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仿若沉浸在惝恍迷离的梦境之中,他眉心紧锁,半梦半醒间想到了年少时的时候,宁遥清和宋明川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趁着他睡着了,在他脸上画了好几笔墨迹,他顶着一脸墨痕去见阿爹,阿爹非但不说,还趁乱在他额头上又画了一笔,他气得一天都没理江怀瑾,把自己关在门里不肯吃饭,非要他写道歉信才肯罢休,而平阳郡主一气之下让厨房不准给他送饭。
但那天夜里,在府衙里忙了许久的江怀瑾听闻此事,特地在书房里写了一封道歉信给他,又陪他用了那顿迟来的晚膳,父子俩在屋内下了一个时辰的棋,这才和好如初。
过了好些日子,他才知道那一日江怀瑾本该去跟江池新讲论功课,却稀里糊涂地被他耽搁了。
他心怀愧疚,将自己攒了许久的月钱去宝斋阁买了纸笔送给江池新,并跟他小声道歉,江池新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不过是一件小事。
但等到第二日他再去江池新的院子找他玩,却发现自己特地买来的纸笔被随手扔了,那时他便知道,江池新或许是不喜欢他的。
许多小事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将江扶舟捆缚在其中,他在迷蒙的梦里反复寻着过去的痕迹,好似这样,他便可以沉湎在故梦里不用面对残忍的事实。
湿热的巾布擦在额头上的一瞬,江扶舟猛地惊醒,眼底空洞无神,半天都没焦距,他紧紧攥住了来人的手,回过神的一刻才看清封衍眼底的乌青,面容疲累,应是守了他许久。
他声音嘶哑干涩,“四哥,我睡了多久?”
封衍抬手将他揽抱在怀中,又把锦被拿来盖在他身上,悉心掖好了被角,“睡了两日,积玉,你心里在想什么,说给我听。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刚从福建回到京都,下马车的一瞬,心思深重的江扶舟脚步一软,眼前昏黑,不知不觉便倒了下去,当夜发起高热来。
这一病就是两日,封衍几乎寸步不离,连公务都无瑕理会,生怕他有个好歹,又听他在梦中一直在说些模糊不清的话,便知晓江怀瑾的事他一直搁在心里。
江扶舟默默将头靠在封衍肩上,“我没事,一路奔波,可能是受风了。”
感受到了封衍的不安和忧虑,江扶舟握紧了他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养自己的身体,不再让你担惊受怕了,我还想要陪你到老。”
封衍低首吻着他温热的眼皮,“积玉,你要说话算话。”
正说着话间,褚逸端着两碗药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江扶舟醒过来了,心下一喜,赶忙将药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褚逸立刻俯身替江扶舟把了脉,再三确定后终于放下心来,“你要是再不醒,载之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封衍没去管褚逸的打趣,而是将案上的药碗拿了过来,江扶舟自己接了过去,用勺子搅了几下,还没入口,浓重的苦涩就钻入了鼻尖,他的捏着勺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多了些迟疑和恐惧。
褚逸笑眯眯地看着他,“积玉,这药是巫医开的,你还要喝许久,早日适应,喝多了就习惯了。”
江扶舟这才想起巫医说的话,顿时恨不得自己还睡着,不用受此折磨,他眼皮耷拉下来,“有些烫,不如……”
但对上封衍的眼神,想要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毕竟他刚刚才答应过封衍要好好养身体,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眼一闭,心一横,他灌了一口。
酸辛的苦味直蹿天灵盖,一瞬间江扶舟以为自己要被苦死了,险些一口吐出来,整张脸皱在了一起,痛苦不堪,舌头都要被咬掉了,眼角逼出一星眼泪来。
“就不能放点糖吗?”如果不是还剩半碗,他真想扔出去。
封衍亦拿过了一碗汤药来,喝酒一般跟江扶舟的碗碰了一下。
在江扶舟诧异的眼神下他一饮而尽,只听封衍道:“伯明开了补药,我让他在里面放了三倍的黄连。积玉,同甘共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扶舟只好捏着鼻子将碗中剩下的药喝完,饮下后直趴在床沿难受地干呕,胃的苦气不住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