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亚的叹息[悬疑](145)
“不是。”阿瑞贝格打断他,“我是想问,如果你出事了,会有人来接替你的工作吗?”
第110章 锚点
其实摸爬滚打活到今天, 西尔芙林怕的东西很少,可能六岁之前有很多,但他已经记不清了。所有的恐惧点, 全在一次又一次的“脱敏训练”中被磨平, 部分没“成功”的成为他的“应激反应”,可那脱离了“恐惧”这个情绪。
遇见阿瑞贝格之后, 西尔芙林害怕的东西多了些, 他怕与阿瑞贝格分离, 怕他们无法走向永远, 甚至怕起了曾经渴望过的“死亡”。但这种恐惧不是对于某一“实物”, 而是对于某种“可能”。
如果要说起西尔芙林一直惧怕的东西, 说起现实世界实打实能触碰到的、让西尔芙林胆战心惊、只一眼就失控的东西——毫无疑问是蛇。
西尔芙林怕蛇。
说来可笑, 西尔芙林不怕失去五感, 不怕幽灵, 不怕老虎狼群, 甚至一度不怕死亡, 却怕蛇——所有种类的蛇,只要是蛇。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被扔到蛇窝里死去的,被无数条色彩各异、品类丰富的蛇挤压拥簇,缠绕着每一寸皮肤, 咬的咬,绞的绞, 被淹没, 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其实不该知道的, 都怪那天打开了母亲的房门。
那天夜里西尔芙林没有睡着觉,走出房门想去厨房倒水喝,却听见母亲房间里传来的痛哭声,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得他手脚发麻,血液逆流。太痛了,他想,母亲为什么哭得这样痛,好像灵魂都要脱离□□,然后在半空中碎裂成无数瓣。
他走到母亲房门前站定,发现她这次没有锁门,出于对母亲的担心,他悄悄拉开了一条缝——
看到了今后噩梦中始终挥之不去的画面,看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午夜梦回时分,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画面。
他看见母亲抱着手机,头颅不堪重负地垂下,埋在手肘里,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而手机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他父亲被人推进蛇堆,一点点被蚕食吞没的视频。
他不记得视频循环了多少遍,只知道直到天亮,手机趋于关机,那个视频都没停,母亲总是哭一会儿又抬头自虐似地一遍一遍看着,再哭、再看,毫不休止。
而当时小小的西尔芙林,就那样站在门外,隔着一条门缝,同样死死地盯着屏幕,无声地陪伴母亲像一寸一寸把自己的肉隔开一样,观看父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视频。
他看着那一条条的蛇,看着它们缠绕、蠕动,吐出信子,看着它们一次又一次“吃掉”自己的父亲,终于,在天快要擦亮的时候,西尔芙林慌忙跑到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边呕边流泪,两边止不住。
从那之后,西尔芙林对蛇的恐惧刻入了骨髓,“诺亚方舟学会”无意间发现了这点,愉悦又兴奋地将“蛇”作为西尔芙林这个情绪平淡的像水一样什么都不在意的“学员”不听话时的惩罚。
西尔芙林从不向“敌人”展现恐惧,这一度让“诺亚方舟学会”的研究员拿他没办法,其他人不听话时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敲打”,唯独西尔芙林,他冷漠冷淡得像剥离了所有情绪。
可这样的他,一看到蛇就会心率失速、浑身颤抖,冰冷的面具碎裂,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脆弱内里。
早在“童谣”一案,去往卢陟的林间小屋的路上,西尔芙林就曾对着一地蛇群犯了应激,不过那时有阿瑞贝格一直护着他,没有让哪怕一条蛇近自己身,而且在他身边西尔芙林奇异地有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足以抵抗蛇群带来的恐惧。
现在却不同。
现在西尔芙林被困在椅子上,阿瑞贝格不在身边,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蛇群。
他只能被迫感受,任由滑腻冰凉令他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触感布满全身,恍惚间西尔芙林觉得自己像是过了敏,嘴巴微张,却发不出声音,浑身发痒发痛,却无法抓挠。
好难受……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好想洗澡,好想烧掉自己的皮肤,好想抓烂自己的皮肤,好想剥开自己的皮肤……
自毁倾向时隔多年再次找上了门。
西尔芙林头颅后仰,是引颈就戮的姿态,仿佛一个精美光洁的瓷器正在以无法挽回之势崩解、碎裂,颓然又美丽。白皙薄嫩的脖颈浮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像是想把那些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无法控制的战栗咽回。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颤动,像是秋末树头上的最后一片徒劳挣扎的叶子,正在被预示着冬日来临的狂风暴雨猛烈拍打,只等待最终的、结局的坠落。
可是坠落之后呢,他会被碾作尘土,他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神采,他无法被有心欣赏的人赞美把玩,他就这样消失……
如果剥下自己的皮肤会怎样呢?毫无疑问,他会变得丑陋,变得可怖,变得不人不鬼。
可西尔芙林不想变成丑陋的模样,他是个骄傲的人,他满意自己的脸,满意自己的身体,满意自己的头脑,如果有一天他得意的一切都被摧毁,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且,阿瑞贝格喜欢自己的脸,喜欢自己的身体,虽然他深爱着自己的灵魂,但西尔芙林认为如果自己真的毁容破相,他们之间的生理性喜欢会大打折扣,之后做/爱的激情会大大降低——西尔芙林一瞬间冷静了点,他目前不是很想搞柏拉图,毕竟和阿瑞贝格做/爱是件很愉悦的事情,他总会把自己弄得很舒服。
不能自毁。
不能烧掉,不能抓烂,不能剥开。
他不能一辈子被困在同一个噩梦里,他得走出来。
他要走出来。
西尔芙林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尝试着忽略无数条蛇缠绕身体的感受,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首先,他需要找到能使自己平静的事物,找到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然后在脑内建构,让幻想短暂地挤开现实占据上风。
安心的、平静的……
阿瑞贝格。
只有阿瑞贝格能让自己放松、安心,感到自在平静,被安全感包裹。
西尔芙林放松身体,回忆阿瑞贝格手心、怀抱的触感,回想他的呼吸节奏以及炽热的吻,想象他看到这一幕时会怎样驱赶周围的黑暗危险,怎样心疼地抱住自己,吻过自己的额头鬓角,倾注所有爱意与耐心地安抚。
阿瑞贝格是西尔芙林的锚点。
西尔芙林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点。
渐渐的,蛇类攀附带来的不适感褪去,西尔芙林感觉自己真的在被阿瑞贝格紧密厚实的怀抱包裹、勒紧,阿瑞贝格充满安全感的气息充斥在自己周围,现在仿佛和之前无数个与阿瑞贝格相拥而眠的夜晚别无二致。
监视器上的折线再次趋于平静,有规律地起伏着。
父亲,走出这个噩梦,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
“你是什么意思?”调酒师脸色微变。
阿瑞贝格没回答,只是挑挑眉,学着“零号酒吧”批量生产的模式化微笑说道:“我知道答案了。”
随后没等调酒师意识到不对,迅速地一手开门一手扯过他的后衣领——阿瑞贝格比调酒师要高出个六七厘米,因此做出这个动作并不费劲——带着人一起进入房间。
房间内一片昏暗,但阿瑞贝格很快捕捉到了陌生的气息——房间里有其他人,还有很多个,并且都是大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