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犬类(93)
我也不太确定,毕竟从前,我还不曾单独被请过家长。
这件事在脑子里转过一遍,又烦闷起来,连冯逍呈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夜宵,我也没多想,自己转身去厨房盛出来一小碗,在他对面坐下。吃面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每次快要说出口,又被新的面条堵住。
我有些羞愧,才吵过架,还说了十分不中听的话,就在冷战期间吃人家做的饭,甚至还要拜托人家去办公室听班主任说教。
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到他作为家长和老师交流的场景,我见到的,大多是他闯祸后站在老师对面挨训。
他不会把我班主任气坏吧?
想再多也是白想,他还不一定愿意搭理我呢。我想着,忍不住又瞟一眼他的神色。
“你干嘛?一直看我。”
冯逍呈放下筷子,挑眉看向我。
我脑子卡了下壳,挤掉到嘴边的话,沉默地摇摇头,不再看他,专心吃面,饭后也自觉接过冯逍呈手中的碗,主动洗碗。
冲洗干净泡沫,我盯着流水发呆。
我本该一直保持自己选择的态度。至少我不应该看向他,因为我说过,我恨死他了,再也不想看见他。然而,当他和我说话,我才察觉,当我需要他,道歉服软的话简直可以张口就来。
这到底是我从小在他身边养成的好习惯,还是我本身就具有的“恶习”?
想到这里,我神情有些迷茫,也为自己的能屈能伸而沮丧。
好烦啊。
这种烦恼,比成绩下降,名次后退,班主任请家长还要难以忍受,我根本没有办法解决它。
煎熬着过了两天,周五早上,冯逍呈照旧留好了早餐,甚至也习惯了将自己的碗筷留给我收拾。但是他人没有离开。
虽然我也搞不清楚,他不上班不上学,每天早出晚归都在忙些什么。
但过去几天,他确实是那样的行动规律。
冯逍呈刚才分明已经吃过了,却也拉开座位,在对面看着我吃,还顺手若无其事地挪走我面前的那一碗豆浆。
我看一眼他,他也看一眼我,不说话。
这太奇怪了。
我被他注视着,嚼不知道怎么嚼,咽也不会咽,待最后一口包子下肚,我简直要被噎死了。
这时,冯逍呈慢悠悠地推过来那碗豆浆,“喝啊,你不渴吗?”
待我喝完豆浆,冯逍呈又看向我,冷不丁问:“你们班主任下周请家长,你打算让你哪位家长去?”
他、他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早有某种不详的预感,我大概会被他的话呛住,但我只是咳了咳,垂眸,将目前几个烦恼放在手中掂了又掂,比较它们的重量。
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是以我认真地摇头,表示还没想好。
冯逍呈听完我的话,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扯起唇角。
“你明明不是我爸的孩子,霍熄才是你爸爸,他的家才是你的家……你凭什么呆在这里……”
听到毫无情绪被念出来的几句话,我微微发怔,羞耻的同时,有些迷茫地放下碗。
我倏然不确定他想和我谈些什么了。
原本我以为,班主任给他打电话了,冯逍呈知道学校的事情才来找我,但是现在……重复完我那天半真半假的抱怨,他抬眼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发表意见。
嗓子又重新变得干渴,低头,豆浆碗却已经空了。
我捧着空碗,说不出话。
他好像也没有很想得到我的感想,沉默片刻,再次开口,神情越发难以琢磨,我想我根本猜不到他要说什么。
“小邱,其实那天你说的都没错,冯曜观不是我的爸爸,我不是你哥,这里不是我的家。”冯逍呈说完,我感觉怦怦的心脏也跳回了肚子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只是想和我讨论这个吗?他还在生气,所以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找我算账?
头脑很简单地跟着基本的逻辑过了一遍,我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虽然那些话不能收回,但我可以向他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紧张和不安,前几天对自己的审判和探讨已经被现在的我抛到脑后,我想,我勉强也算是冯逍呈带大的,为了适应他养成某种习惯,实在是适者生存,天经地义的事情。
况且我可以道歉的。
短短几秒,我内心便演练检讨了数次,就在我感觉到满意,想要向他表态时,冯逍呈的嘴唇动了动。这是十分细微的动作,由于我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因此立时就察觉到,下意识停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然后我就听到他的声音。
“但是没关系,下周你爸爸就要回家了,他回来以后我就会离开,以后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心脏紧缩了一下,眼睛落到他的脸上,我很认真地在上面梭巡一遍。
可并没有找到任何玩笑或者生气的迹象。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很轻易就接受了,甚至贴心地在深思熟虑后通知我他的安排。
久久得不到回答,冯逍呈甚至又重复了一遍,“以后你不会经常见到我,至少不需要在这个家里见到我,这样你觉得怎么样?心里会好受一点吗?”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想骂人,但冯逍呈态度良好,语气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我觉得怎么样?
我应该觉得怎么样呢?
我忽然间很困惑,那时站在门内对冯逍呈口出恶言,我想得到什么?如果我希望他反省,那么现在这个结果就是我当时隐藏的诉求吗?
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不怎么样,还感觉很憋屈。
慌乱间,我抬头瞥见墙上的时钟,充满攻击性的情绪终于找到可以排队友好通过的出口,我清清嗓子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我该去学校了。”
“没关系,我的事情可以等你有空再聊,但是你的事,还是应该早点说清楚——”
冯逍呈像是听不懂人话,我忍无可忍地冲他大声喊了一声,“你烦不烦?我说了,我要迟到了。”
他语气冷下来,“债多不愁,虱多不痒,那你就迟到吧,反正下下周还要被请家长。”
我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气得发抖,坐回椅子上质问他,“我下周被请家长,关你什么事?你和我们班主任说什么了?”
冯逍呈的耐心终于耗完了,他不耐烦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邱邱,是你说想要爸爸的,所以我把他还给你不好吗?你不想他更加了解你,关心你吗?”
第71章 “叫爸爸。”
我对冯曜观的印象十分有限,大概在照镜子时,最能准确记起他的面孔。
因为许多人说过,我像他。
我们当然也有亲密的时刻,如普通父子一般,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那种感觉也模糊起来。年幼时,他更像是一份随机的礼物,在任意的傍晚、清晨出现。
第一次见冯曜观时我四岁,那天我下床后便光脚揉着眼睛直奔邱令宜的房门。
有所预感,或者说是期待,昨晚出现在家里的漂亮男人果然睡在床上,听到动静,正侧过脸望向我。他缓慢地眨动眼睛,长睫落下来,遮住眼底清澈到冷淡的眸光,是以,我鼓起勇气慢吞吞地靠近他。
现在回想,冯曜观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目光微顿,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最后对我说:“叫爸爸。”
我眨了眨眼睛,抿唇,鼓了鼓腮帮子,停顿好几秒才开口喊人。
话落,他面无表情地垂眸,嘴角弯了弯,倏然伸手将我搂上床。
我被他圈在怀里,不敢伸手也不敢乱动,直至冯曜观变化了几次动作,终于捏捏我的屁股,找到舒适的姿势重新入睡,我才抬起脸,胡乱地看一眼,什么也没瞧见。
当然也看不见邱令宜。
最后,我闻到他身侧散发出的属于邱令宜的香气,逐渐适应了这种亲密……彼时我不懂分辨,现在回想,冯曜观的笑容似乎捎带了些许的嘲讽,并且越是回忆越感觉那仅仅是幻想中存在过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