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被亡夫的宿敌占有了(179)
楚常欢牵着晚晚的手跟在顾明鹤身后,穿过照壁,朝后院走去,晏晏被父亲抱在怀中,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府邸,时不时唤一声“哥哥”,博得晚晚的注目。
成永将他们带入北苑主屋,拱手道:“谢叔方才吃了药,正在熟睡,侯爷和少君舟车劳顿,不妨先在此歇息片刻,待谢叔醒来,属下再来告知。”
顾明鹤看了楚常欢一眼,道:“也罢,你去命人备饭,两位少爷该饿了。”
成永瞧了瞧偎在楚常欢身侧的两个孩子,含笑应道:“是。”
申正时分,谢叔醒来,顾明鹤携妻儿前去探望,谢叔已被成永挪至轮椅上,此刻正坐在槛窗前凝向屋外,双目浑浊而又空茫,皆是死气。
听见脚步声,老人徐徐回头,望向来人,用浑浊的嗓音问道:“成永,今日有客人到访吗?”
这座宅院空寂已久,除了成永和几名仆从外,他已多年不曾见过陌生人了。
顾明鹤与谢叔仅有几尺之遥,可谢叔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顾明鹤愣了愣,抬手在他眼前轻轻挥动,成永道:“谢叔的眼睛看不见了。”
楚常欢心口一紧,猝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悲伤。
晚晚拉着他的手,低声问道:“爹爹,他是谁啊?”
晏晏则紧紧抱住顾明鹤,似被这油尽灯枯的老者所吓。
“爹爹和父亲唤他一声‘叔叔’,你该叫爷爷。”楚常欢道。
晚晚于是拱手,向老人深深一揖:“爷爷。”
听见这个声音,谢叔静默须臾,豁然坐直了身子,颤声道:“是……是少君吗?”
楚常欢走近,在他身前蹲下,握住他的手道:“谢叔,是我,我和明鹤来看您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谢叔目不能视,茫然地望向前方,干枯的眼眶里蓦地盈出几分水渍。
顾明鹤亦抱着晏晏来到他身旁,道:“谢叔。”
谢叔循着声音抓住顾明鹤的手,颤声道:“上天垂怜,你们赶来时,我竟还活着。”
楚常欢忍不住落了泪,他强颜欢笑道:“谢叔定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谢叔无奈一笑,“这对我来说并非什么好事啊。”
旧人重逢,当叙经年,可眼下几人却都无话,偌大的房间内落针可闻。
顾明鹤随后令晏晏唤了谢叔一声爷爷,得知此子是他和楚常欢所生,谢叔自是欣慰,顾明鹤又拉过晚晚,道:“这是当初欢欢在临潢府诞下的那个孩子,出生之时,您还抱过他。”
谢叔点头道:“甚好,甚好。”
过不多时,老人脸上便显出了疲色,顾明鹤和楚常欢识趣地没再打扰,纷纷带着孩子离开此屋。
至檐下,顾明鹤问道:“谢叔的身子究竟怎样了?”
成永道:“大夫说,谢叔的五脏六腑俱已衰竭,尤以脾肺最为厉害,已呈糜烂之势。自昨日伊始,谢叔便不能进食米饭了,只喝些清淡的羹汤续命,今天除了喝药,没吃任何东西……不过侯爷和少君回来了,谢叔心里畅快,晚膳定会大快朵颐。”
两人回到临潢府一事自然瞒不过萧太后和五公主,不出半个时辰,五公主述律华就已来到顾府,六年不见,昔日的明丽少女褪去稚嫩,变成一副成熟的姿容了,不过在见到楚常欢时,眼里依旧盈满了少女般的喜色:“常欢哥哥!”
她提着裙袍,大步流星地从游廊里跑了过来,惊得身后宫婢一壁追赶一壁叫道:“公主您慢些,仔细腹中的孩子!”
楚常欢定睛一瞧,才发现述律华的腰身略有些粗大,腹部亦微微隆起,可她体态轻盈,全然不似怀胎的妇人。
听说她在两年前嫁了人,驸马爷乃她三王兄麾下的一员副将。初时太后因嫌他出身低微,拒不同意这门婚事,奈何五公主性子刚烈,与祖母几番较量之下,终是萧太后败下阵来。
楚常欢与她来到花厅内饮茶,顾明鹤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不待见自己,便识趣地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院玩耍。
述律华疑惑道:“顾大哥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如何肯认下晚晚,还对他那么好?”
楚常欢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容我日后再向公主祥说。”
述律华点了点头,饮下半盅酥油茶,又道:“伊吉得知你们回来,定会派人来此通传,接你们入宫赴宴,于是我先她一步来此,瞧瞧我的义子。”
当年她助楚常欢逃离临潢府时,就已认下晚晚做义子,没想到六年不见,她还惦记着这个孩子。
楚常欢温声道:“公主有心了。”
述律华笑了笑,旋即又道:“对了,你那个孩子——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当初被顾大哥偷梁换柱的那个孩子,如今也有晚晚那般大了,但他比晚晚长得结实,甚是淘气!”
楚常欢瞬即相问:“他在哪里?”
述律华道:“你走之后,我便把孩子带入宫中了,伊吉为此痛骂了我一顿,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个婴孩成何体统!可我偏偏不依,甚至将他冠以述律姓氏,起名良拓,成为我述律华的养子。”
楚常欢称赞道:“公主仁义。”
述律华赧然一笑:“常欢哥哥过誉了,多亏这个孩子,替我挡了不少烂桃花,伊吉此前替我寻了几个驸马人选,当他们得知我有个孩子后,纷纷寻借口推诿了事,只有现在这个夫君将良拓视为己出,真心待我们母子。”
“公主觅得良人,实乃大喜之事。”楚常欢道,“不知公主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那个孩子。”
述律华道:“当然可以!”
她原打算将楚常欢、顾明鹤以及两个孩子接去公主府用晚膳,但他们此番回来是为了陪谢叔,便谢绝了公主的好意,公主思虑片刻,索性把述律良拓接来了顾府,与众人一道用膳。
冷清多年的府邸骤然变得喧闹,谢叔虽什么也瞧不见,可他听着院中孩童嬉闹的声音,便觉无限欢喜,眼角堆满了笑意。
晚晚和述律良拓很快便相识了,两人在院中追逐打闹,晏晏追不上哥哥的步伐,在一旁急得直嚷嚷。
暮色四合,寒风萧萧,述律华在此处流连忘返,直到驸马爷亲自来接她,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至夜,顾明鹤给两个孩子梳洗后,便将他们仍在了榻上,晏晏光着脚丫子钻进被褥,把脚心贴在哥哥的腿上,抱紧他,很快便合上了眼帘。
楚常欢特意在寝室内烧了一炉炭火,免他兄弟二人受凉。见楚常欢和顾明鹤并无休憩的迹象,晚晚问道:“爹爹,你们何时睡觉?”
顾明鹤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谢爷爷今晚身子不舒服,我和你爹爹去照看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陪弟弟可好?”
晚晚点头道:“好。”
五公主离开不久,谢叔便咳了血,大夫瞧过之后并未多言,只吩咐他们照顾好老人,莫让他留下遗憾。
临潢府的深秋冷意浸骨,谢叔的屋内纵然生有炭火,依旧令人作寒。
谢叔双目无光,空茫茫地凝向虚空,嘴里断断续续迸出几个含糊的字眼,令人闻之心酸。
成永道:“谢叔最近每晚都这样,口里唤着老侯爷的名讳,直言有愧。”
顾明鹤胸腔滞闷,隐隐作痛。
成永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旋即笑道:“谢叔如今应是没有遗憾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