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被亡夫的宿敌占有了(87)
楚常欢笑道:“父亲言重了。”
话毕,他从乳娘那里抱过孩子,将父亲新做的几件小棉袄逐一试穿,每件都十分贴合,针脚也格外细密。
楚锦然夸赞道:“我的小孙儿长得可真标志。”
楚常欢但笑不语,忽见父亲掩嘴低咳,立时斟一杯热茶与他,关切道:“您怎么了,可是受了寒?”
楚锦然接了茶,淡淡一笑道:“老毛病了,每逢变天就要咳几声,不碍事的。”
老毛病?楚常欢竟不知父亲有这样的毛病,顿时担忧道:“看过大夫了吗?有没有吃药?”
“爹没事,你别瞎操心。”楚锦然吃了热茶压下不适,而后咿咿哦哦逗着孩子。
因逢天变降雪,楚锦然夜里咳得厉害,翌日晨间仍不见好转,楚常欢遂披上斗篷出门请了大夫来看诊,大夫看完,只说是肺肾两虚,应是从前在御史台做官时累积而来,吃两贴药调将调将,莫再操劳,安心休养即可。
送走大夫,楚常欢又亲自去厨房为父亲熬了药,忙完已近巳时了。
楚锦然吃了药,起身欲往外走,楚常欢拦住他,问道:“爹要去哪儿?”
楚锦然道:“私塾还有十几个孩子等我去授课呢。”
楚常欢道:“方才大夫叮嘱过,莫再操劳了,您今日暂且在家休息休息,权当给孩子们告个假。”
楚锦然道:“西北蛮荒之地,能读得起书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为父创办这所私塾,不求富贵,亦不求培养什么栋梁之才,只盼孩子们能识文知字、秉性向善。”
楚常欢默了默,因而道:“既如此,儿子斗胆,今日就替爹去私塾代一回课。”
他嫁给顾明鹤之后,虽然受了些苦,但也读了不少书籍,一手好字更是深得顾明鹤的真传。
楚锦然笑道:“也好,你去私塾给孩子们上半日的课,这几天都在学《论语》,给他们说得浅显些,容易听进脑子里。不可管得太严,亦不能松懈放纵。实在不行,就放放假罢。”
楚常欢应道:“好。”
说罢从书房取来书籍,向父亲请教一番后,当即裹上氅衣出府,直奔私塾而去。
做先生远非想象中那般容易,因他年轻,模样又生得风流秀美,丝毫不见半点威严,七八岁大的稚童们就放肆起来,在学堂里嬉笑打闹,攀上爬下,全然不把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若在从前,楚常欢定要把那几个带头嬉闹的孩子揪过来狠揍一顿,可他现在有了孩子,脾气温和下来,便耐心劝说了一通,实在管不住,这才佯装恼怒拿起了戒尺。
堂下立时安静下来,他展开书页,继续教道:“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学子们端坐桌前,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读:“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敏于事而慎于言”
“敏于事而慎于言”
“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楚常欢解释道:“孔子说,饮食不求饱足,居所不求舒适,勤敏劳作、言行谨慎,寻有道之人匡正己身,便是好学之态。”
其中一名童子起身问道:“先生,学生以为这话不对。”
楚常欢笑道:“有何不对?”
那童子辩驳道:“人这一生,本就是为吃住而活,若吃不饱足、住不舒适,与行乞有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堂下众小儿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六子说得对!”
楚常欢道:“尔之所言有理,但你可曾听过韩重言的故事?”
另一个小童举手道:“学生知道!兵仙韩信,汉初三杰!”
楚常欢又道:“那你们可知他是因何死去的?”
“谋反!”
“才不是呢!韩重言谋反是被冤枉的!”
楚常欢道:“对,因他军威过高,令汉高祖忌惮,故而设一局,以谋反之罪将他诛杀于长乐宫。是以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位盛危至,德高谤兴。”
话甫落,他猛然顿住,不禁想起了顾明鹤兵败一事。
当初梁誉说过,他暗通敌国之罪乃因人陷害,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杜怀仁一党。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今上年幼时曾遭叔祖背叛,于宫变中脱困,从此疑心颇重,且朝中武将式微,远不及崇宁年间那般声威并重,仅有的几方兵权里,以顾、梁两家为首,余者尽归杜氏党羽。
杜怀仁是今上亲信,有从龙之功,他手底下的那些兵权,等同于陛下亲握。
顾明鹤的祖父虽是北狄人,但自入朝之后就一直军功不断,至顾明鹤这一代,更是威信盛旺。
倘若他真是因军威过高而遭圣上忌惮,其平夏城的结局,与韩信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朝中还握有数十万兵马大权的人,便只有梁誉了……
从前他只顾着吃喝玩乐,不懂朝廷局势,后来嫁人后又被巫药迷惑了神智,根本没细想过其中的利害。
恍惚间,楚常欢面色煞白,握住书册的手隐隐在发抖。
“先生?”
“先生您怎么了?”
几声呼唤,令楚常欢回了神,他稳了稳心绪,才发现掌心里覆了一层冷汗。
“今、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罢。”他佯装镇定,合上书册笑说道,“外头下了雪,天气严寒,你们早些回家,莫要贪玩逗留,令长辈担忧记挂。”
学生们欢欣雀跃,向他请辞后鱼贯涌出。
楚常欢呆呆地立于原处,好半晌才想起要离开。
雪絮飘飞,朔风凛凛。他戴上面帘,撑着油纸伞走出连廊,刚一锁上私塾的院门,就见旁侧的雪地里候了个高大英武、面容冷峻的男人。
他的鬓角落了雪,氅衣的毛领上也不遑多让。
楚常欢缓步走近,揖礼道:“草民见过王爷。”
他这般客气,反倒显得疏远,梁誉微感不快,面上却不露声色,从他手里接过油纸伞,牵着他往回走:“听岳丈说,你今日代他来私塾授课了。”
楚常欢道:“爹身子不适,我多少认得几个字,特来现拙。”
顿了顿,又道,“我与王爷并非夫妻关系,还请王爷莫再唤家父‘岳丈’了。”
“可你我之间有个孩子。”梁誉道,“如果不是夫妻,哪来的孩子?”
楚常欢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索性不予理会了,径自前行。
两人一齐回到家里,楚锦然正静坐花厅内,拿着刻刀为晚晚雕刻木鹰。乍一见到梁誉,赶忙放下手头器物,起身拱手道:“王爷。”
“岳……叔翁不必如此拘礼。”梁誉托着他的手,令他起身,目光凝向桌案的狼藉,微微愣了一瞬。
楚锦然道:“草民闲来无事,便替孙儿雕了个小顽意儿。”
梁誉道:“犬子能得叔翁器重,是他的福分。”
楚常欢将桌案收拾一番,问道:“王爷今日来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梁誉看着他,定定地道:“想孩子了。”
楚常欢避开他的视线,不再多言。
掌灯时分,晚饭备妥,众人至暖厅用膳。
外边的雪势从未间歇,甚至越下越大,院中的草木尽皆覆白。
饭毕,天已黑尽,楚常欢推开窗叶瞧了一眼,催促梁誉道:“雪势渐长,王爷还是早些回去罢。”
梁誉沉吟片刻,转而对楚锦然道:“叔翁,小侄本无意叨扰,奈何外边雪大,行路艰难,您若不弃,可否借宿一宿,待天明之后,小侄自当离去。”